这一期的文字内容来自“众筹”。前段时间我在自己的一个“种子会”小组中,抛出关于“学院派”的话题,让大家根据个人经验和理解,对“学院派”一词展开无边界的讨论。对此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每个人各自发表独立的见解,避免针对任何他人的看法,进行追问指责甚至攻击。一切言论无对错。
Kiva:学院派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从音乐来说,如果“学院派”是动词性质,那就是指一种专业的态度;如果是名字性质,就意味着某种古板和偏见;如果是形容词性质,可能代表扎实、安全、缺乏突破。
李洋画梦:学院派里含有一种感情色彩与价值判断。学院派在有些人眼里也许是贬义的,但它也恰恰是很多前卫的发源地。作曲:王斐南|古琴:张萌|打击乐:Gert Mortensen,乔佳
苏畅:学院派有些高冷,平时不怎么理非学院派,不过别的派不理它,它也无所谓,尽管沉浸在自己的学院派世界。我有时候很学院派,有时候也“叛变”到别的派,就像穿衣服和品尝美食,有太多风格,想让自己变得丰富,营养均衡,各派都游走一下。
D.Q:学院派只是某些在音乐学院任职教授口中的一种催化剂,对于作品来说,作曲技法的高超和优美的旋律就不能并排出现,因为旋律优美的就很难被认同于学院派... 在中国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学院派。
SOF:我理解的学院派就是从一定的,由传统流传下来的教育体系所训练出来的风格,而这种风格也能够继续地,系统性和理论性地传承下去。这不一定非要来自于学院(当然绝大部分来自于学院),因为也可以来自一个master/apprenticeship这样的系统。
山中孙:无论说这人是这派,还是说另外的人是那派,无非是评判者为了能获得廉价的安全感所使用的小伎俩罢了。因为不贴标签,不分门别类,他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指手画脚。当他们看见自己理解不了的艺术时,就赶紧把它给纳入到一条公共的历史进程中,一种所谓的派别,集体经验中,仿佛自己就能理解了似的。艺术不是争武林盟主,也不是混上海滩,所以就没必要拉帮结派了。我去过艺术学院,我就是学院派?我是同性恋,搞得就叫同性艺术?我受过迫害,我的作品就是伤痕文学了?不不不不不。
欣若:所谓学院派这个词,其实代表了一种价值取向。作品是否合乎学院体系规范,是其最重要的价值取向。无论什么风格语言,只要合乎体系规范,并以此作为创作原则的,都可以被称为学院派。不过当这一价值取向凌驾于审美和才能之上时,就会变得令人生厌,这也就是为什么学院派常常遭人诟病的原因所在。
浊水之桥:给学院派定义并非易事,因为学院派自身一直在吸收、修正、转变,解构… 很难有准确的表述;通常所说的学院派大多停留在交流时、教育中的口头表达。我们这里讨论的学院派是音乐,文化艺术中的学院派就有更多交汇和变化。比如文学、绘画、艺术等各领域之间的、从民间到学院的发展… 拿爵士乐为例,从黑人音乐中来,吸收其他音乐元素之后,通过众多民间乐手一起演绎,成功地进入了音乐学院。爵士乐小号手Miles Davis早年就读于茱莉亚音乐学院,后来遇到怪鸟等乐手,辍学(又说被开除学籍)开始演奏爵士乐,散落民间;他开创了爵士乐多种风格,他录制的唱片销量巨大,为爵士乐进入学院起到重要作用。“学院派”最厉害的地方是不停地修正自己,吸收民间营养,充沛其社会功能。能否成为学院派吸收的民间力量,要看其作品本身和当时的文化背景,还有其他因素影响。
张帅:尝试去定义学院派这个概念是很辛苦的。我们通过不同角度对学院派的描述,可能就逐渐清晰起来了。1. 学院派强调继承和传承,有其固有的评判作品的标准和审美情趣。学院派自身也分为很多流派,也有前卫和保守之分。2. 学院派被诟病的保守和迂腐也正是学院派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学院派中的激进派代表了一种对未来的探索和尝试,这和非学院派中的激进派所作的尝试有相似之处。由于学院派通常是教育资源的掌控者,也拥有更广泛的学术传播资源,更容易通过著书立作被写入音乐史。3. 如果某种风格不被学院派承认,这并不是什么坏事。通过自由的生长,逐渐发展形成自己的分支和体系的时候,也必然就形成了标签。4. 从艺术家角度来讲,有些艺术家是拒绝被标签化的,从听众角度来讲,去分类有利于他们理解。5. 爵士乐也早已走入学院了,爵士乐和学院派之间的关系就是很好的例子,分析爵士乐发展历史可以很好地看出爵士乐对学院派的影响。6. 一切所谓的非学院派音乐都有机会去影响学院派音乐。7. 学院派有其固有的审美情趣和评判标准,结构、旋律、配器、音色等等。总体上讲学院派追求的有序的突破,有传承的突破,在一段时期之内,每一个牛逼的作曲家都是在前人的肩膀上做出了一点什么贡献。实在突破不了了,这个阶段也就结束了。颠覆掉,接纳新鲜的血液,改头换面重新再来。8. 当学院派用作风格描述的时候,学院派风格的作品非学院派也是可以写出来的。但通常学院派都是不认的,集体忽视之,藐视之。可参考武满彻。同时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人也未必就一定能写得出或者愿意写学院派风格的作品。
王斐南:有趣的现象是,有人出身学院体系外,却渴望标签化,竭力想让学院派接纳自己;也有出身学院体系内的,却介意被扣上“学院派”的帽子,然而本质不是因为拒绝标签化,“先锋”、“意识流”、“跨界”等等并不会受到排斥,而其实也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标签。然而“学院派”这个词之所以会被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一部分音乐专业人所排斥,正因为它的笼统模糊和两极分化,因为它并不是真正的“标签”,当你说一个人的音乐是“学院派”,它可能是极端刻板老旧一成不变遵循规则,也可能是极端超前反叛打破规则;然而无论哪种,都带有一种很强的“刻意性”,就像勋伯格创造无调性十二音体系时,就是在刻意地打破调性体系的规则。所以,我认为“刻意性”是“学院派”的本质,刻意地遵守或刻意地反遵守。而那些拒绝被挂上“学院派”标签的,趋于中间地带的音乐家,并不是不先进不超前,也许只是不追求这种“刻意性”,而更崇尚艺术的个体化和自由度,由个体传达出的群体性表达,这个群体不是“学院”,也不是大众,而是分散在大众中的有相同听觉共鸣的个体人。
李洋画梦:音乐和美术,看来有着同样的面对!突然觉得极端守旧与极度叛逆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原来在硬币之外 还有如此巨大的空间!选择保守还是前卫,很可能源自同一种人格,同一种创伤根源。长久以来我是一个视艺术创新、叛逆、前卫为第一原则的人,今天忽然有了新的理解,不一样的感觉。通过作品寻找知音,还是秀前卫独特,这是很不相同的取向。作画最初的目的是比较纯粹的,只是随着时间与现实的累积,功利的东西慢慢会覆盖心境。所以特别需要这样的讨论与提醒。
张帅:为什么说学院派所代表的保守和迂腐是有价值的呢?其实就是一种怀疑态度,是一种标准的坚持,你的根是不是从我的体系里生长出来的?你哪个村的?姓什么?师父谁?哦不认识,怀疑你,否定你。你这个是从我们体系中哪个分枝生长出来的?哦说不出来,那就不认你, 否定你。这代表了一部分最坚定的学院派。有问题吗?这就是让人恼怒的地方。但其实没啥恼怒的。武满彻不是牛的一塌糊涂的,不被学院派承认又如何呢?反正最终也要写到音乐史里的。反正最终也要承认的。但如果学院派没有标准呢?原来我们都是天才呀。要学院派何用?连个标准都没有?一点都不自负!一点都不迂腐!一点都不保守!学院派内部的保守和前卫本身也会形成一种制衡,一切自有其道理。学院派作曲家或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人,应该形成一种将自己从规范和限制中剥离出来的能力,不仅限于音乐中,而是意识从现实中随时剥离出来的能力,这将有利于自己的创作。这就是我说的,身在学府,心在草莽。
参与讨论人士:
Kiva (刘宽): 媒体人,导演
李洋画梦 (李洋): 画家,中央美院副教授苏畅: 古筝演奏家,中央音乐学院教师D.Q (曲大卫): 钢琴家,作曲家,指挥SOF (张雪绯): 旅美钢琴家,纽约现代艺术馆讲师山中孙 (大卫/王任之): 说唱歌手,作家,导演,武术家欣若 (陈欣若): 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副教授浊水之桥 (李铁桥): 萨克斯演奏家,实验音乐家张帅: 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副教授王斐南: 旅美作曲家,跨界音乐人